+来自点梗池，OE

+BGM：《东北民谣》

1、

 

“蔡老师，有您的信。”

 

“这就来。”

 

蔡程昱擦了擦手上的水，奔出去，从邮差的手里接过那封信。

 

“这次是北平来的。”

 

邮差骑着车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，大地被鹅毛大雪裹住，变成了一片银白。

 

蔡程昱握着信的手有些微微颤抖，北平来的，龚子棋又转移了。

 

远处有几个小孩正在雪地里玩，小脸儿冻得通红。火柴划过，透着微微的光亮，小孩儿点燃爆竹的引线，立刻往后跑，嘭的一声，炸落满地的红纸。

 

要过年了。

 

蔡程昱立在门口，看着周围家家户户点着的红灯笼，盘算着明日要不也去镇上买两个挂上，免得家门口一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有。

 

万一那人回来了呢？

 

整整两年了，除了仅有的几封信之外，再无任何消息传来。好在，偶尔能从报纸上看到一点关于龚子棋所在部队的消息。

 

败了，蔡程昱担心，胜了，蔡程昱也担心。

 

他只想有一日，外面再无连天战火。

 

2、

 

吾爱程昱，展信安康。

 

不日大军将抵北平，或驻扎数日，或继续北上，故留此书信，以报平安。风雨飘渺，乱世逢兵，私心挂念故土，挂念佳人，待他日站火平息，约期相逢。

 

不到百字的信，蔡程昱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，手指摩挲着落款处的名字，眼泪也不自主的掉了下来。

 

待到灶头的火都灭了，蔡程昱才把信纸谈摊平，整整齐齐的压进自己的本子里，再把本子放在枕头下面。

 

至少今夜，能睡个好觉了。

 

窗外又是声声爆竹，蔡程昱把包好的饺子放进锅里，屋内安静到水汽翻腾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。

 

应该写回信的。

 

蔡程昱想着，放下手里的东西，又坐回桌子旁边。

 

烛火跳动，他提起笔，又放下。

 

还是算了吧，写了回信又如何，该寄往何处呢？

 

3、

 

“你真的决定好了吗？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那好，我等你回来。”

 

塞北的残阳，映在满山遍野的梅花上，也映在蔡程昱被冻得通红的脸上。

 

家国危难，他何尝不知，所以他不会拦龚子棋。弃笔从戎，不会仅凭一腔热血，生于微末，长于微末，方知天下几万万百姓的艰苦。

 

但龚子棋有他的信仰，蔡程昱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。

 

他与龚子棋相识于年少，同为一个班的学生。

 

那时的龚子棋还是个愣头青，瞧见蔡程昱的第一眼，就当着全班的面，说要讨蔡程昱做媳妇儿。

 

满堂哄笑中，蔡程昱却偷偷的红了脸。

 

春暖花开时，龚子棋会从田野里带不同的花来给蔡程昱，脸颊的酒窝笑起来特别明显，他说只要你喜欢，我给你采一辈子。

 

料峭寒冬，龚子棋会赶着马车接蔡程昱回家，一望无际的江面，冷风吹过，冻得龚子棋鼻子都红了，还不忘攥着蔡程昱的手塞到自己怀里。

 

“你要活着。”

 

蔡程昱狠狠的抱住龚子棋，

 

“我只要你活着。”

 

4、

 

龚子棋随着部队离开家乡的时候，瞧见蔡程昱在坡上跟了一路。

 

走远了，他也不敢回头望，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回去，忍不住想当一个逃兵，可一朝站火起，又有谁能不负于国，不负于君。

 

第一年的时候，他随部队去往皖南，那是蔡程昱的故乡。辗转数场战役之间，有过炮火连天枪林弹雨的时候，也有过握着短刀近身肉搏的时候，受过伤，还断掉了一根手指，龚子棋都不曾害怕。

 

闭上眼，他就能回到那熟悉的地方。屋外是漫天的风雪，屋内是温暖的柴火，蔡程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读书，自己就静静的瞧着，一夜便过去了。

 

夏雨沉闷的时节，龚子棋把受伤的军长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。那场战役，部队损失惨重，与其他的军队合并后，转道去了保定府。

 

龚子棋也做了军长的警卫员，他给蔡程昱寄出的信里告知了这一好消息。

 

两年的时间，他寄出五封信，也不知道蔡程昱能收到几封，他告诉蔡程昱，自己打了几场胜仗，杀了几个敌人，救了几个战友，还告诉蔡程昱，我想你了，等我回来。

 

5、

 

龚子棋是三日前到北平的，来之前他便知道，这是一场鏖战。

 

军长在屋里和参谋长还有重要的委员干部开会，商谈下一步的计划，龚子棋就守在门口，一动不动。

 

他听不清屋里在讨论什么，只是偶尔穿出激烈的争吵声。

 

这次他们面对的敌人装备精良，人数也比他们多一倍。军长想要硬碰硬，总好过战局僵持下去，但是参谋长极力反对，说他们应该原地待命，等援军前来，就这样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。

 

龚子棋看了看天边，又闭上了眼睛。

 

那日争吵过后，一整个支线军的人，又在北平待命了数日，援军还是未到。

 

谁都知道，不能再耗下去了。

 

龚子棋领到了比平日里多的子弹，就连手枪都被换成最新式的。

 

上战场前，参谋长把龚子棋叫到一边。

 

他说，如果事情有变，一定要护住军长安全，我军损失不起啊！

 

龚子棋看着参谋长微微泛红的眼眶，重重的点了头。

 

他想，如果这一仗胜利了，他们应该就能转战东北了，到时候，说不定可以跟蔡程昱见一面，不知道，他是不是又瘦了。

 

6、

 

蔡程昱到城里买春天开学时，孩子们要用的纸笔。一块黑板，三尺讲台，是蔡程昱“战斗”的地方。

 

报童扬着报纸奔跑着，嘴里喊着，好消息，好消息，北平战局出现重大逆转！

 

蔡程昱心里惊了一下，北平二字牵动着他的心弦。

 

他从报童手里买了一份儿报纸，摊开了细细阅读。

 

一大半的篇幅都在描写北平那场战役有多么的传奇，它的胜利，对于当下的局势有多么的重要，蔡程昱试图从中找寻一丝半缕关于龚子棋的消息，但都是徒劳。

 

东北的二月，依旧无比寒冷，整个城里却洋溢着喜悦的气氛。

 

大军已经离开了北平，继续北上，目的地正是这里。

 

蔡程昱的眼泪浸透了薄纸，晕开了上面还未干透的油墨，他立在原地，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。

 

没消息，也许便是最好的消息。

 

7、

 

蔡程昱等了又等，等了又等，终于等来了大军进城的消息。

 

他知道这样会有不妥，但还是忍不住跑到驻军地外面。他想见一见龚子棋，想让他知道，这两年，自己有多想他。

 

门口的小战士让他等等，说有人想见他。

 

蔡程昱僵在原地，心里翻涌着百般交杂的情感，他想，自己可千万不能在龚子棋面前哭，多丢人啊。

 

“是我对不起子棋同志，也对不你。”

 

眼前的男人蔡程昱不认识，只是瞧见他出来时，一路的人都在给他敬礼。

 

“子棋同志，牺牲了。”

 

蔡程昱没有上过战场，但他觉得，这个人带过来的消息，像是一颗手雷炸响在他的耳边，把他震的精神恍惚。

 

“北平那一役，虽拿下最终胜利，但我军损失惨重，子棋同志，是为了保护我牺牲的。”

 

蔡程昱回来的时候，怀里抱着一个包裹。他想不明白，分别的时候，明明是那个大个小伙子，怎么再见，就只剩下这点东西了。

 

跟龚子棋要好的战友说，这是龚子棋最宝贵的东西。

 

8、

 

吾爱程昱，展信望安。

 

留此书信，吾便知余生定负于你，一别经年，无一日不曾想念。奈何生不逢时，烽火硝烟之际，吾不可退却，亦不可有愧于心。故今生之约，期以来世，吾定守情谊，许君终生。

 

子棋，记于北平。

 

一共六封信，最近的一封写于北平那场战役的前夜。

 

蔡程昱把枕头下压的平整的信拿出来一一对照，跌坐在了椅子上。

 

原来，寄给他的不是信，是平安。

 

龚子棋把所有的不安都留在了自己手里，寄给蔡程昱的只有希望和未来，因为他知道，如果这些信交到了蔡程昱手里，便是天人永隔。

 

战争，哪里会有绝对的输赢，那些被历史铭记的事件背后，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做支撑。

 

龚子棋不悔，只觉有负于人。

 

一山的松柏，还未等到漫天冰雪融化，蔡程昱便再也等不到那第六封信了。

 

9、

 

桌上的蜡烛，只剩下最后一小截。

 

蔡程昱把十一封信摊开来，铺在桌上。

 

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龚子棋写回信，这一次，他想亲手交给龚子棋。

 

今生之约，期以来世。

 

衣锦还乡，与君成双。